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庄子:皎皎空中孤月轮

2021-08-12货源发布发布者:一ergirl

原文地址:庄子:皎皎空中孤月轮作者:蓝色眼睛的爱情

 

 

      在一个文化屈从权势的文化传统中,庄子是一棵孤独的树,是一棵孤独的在深夜看守心灵月亮的树……

乡野中的庄子

      在先秦人士中,庄子是很独特的一位,我认为当时沸沸扬扬色彩斑斓的文士可分为三类:一类是像苏秦、张仪,唯利是求,没什么操守与价值标准,只要有官做,能富贵,既可悬头于梁刺股以锥,也可以朝秦暮楚,卖友求荣。而他们中的走运者最终也进入了实际的政治生活,成为统治者中的一员。合纵连横,权倾朝野,名满天下。纵约长苏秦“位尊而多金”,风度翩翩地来往于六国之间,身兼六国相任,连他的父母都洒扫而郊迎三十里。一部《战国策》说尽这些人杠杆天下之势。这颇使第二类人如孟子者满腹酸醋。孔墨孟荀等人,有自己的哲学,有自己的价值观,并坚持不放如同身家性命,且还负有一种“有道则出,无道则隐”的气节,故而也就只能常常不得志。他们暗中羡慕第一类人,却又只能冷眼旁观,眼看着人家把天下闹得动荡不安,沸反盈天又一塌糊涂,而自己的呼声愈来愈被淹没了,愈来愈受诸侯的白眼了,便只好退回房里,把满腔不平和才气都写在竹简上,给后世留下一部部好文章。但以上两类人虽有大区别,亦有大相同,他们都热衷于都市生活,喜欢在人群中出风头,抢镜头。孔子在野外的时间不少,并且也颇受苦难磨炼,但他那辆常由他自己执鞭驾驶的在阡陌间奔驰扬尘的车马,其辙印是直通城市,且直通诸侯的官邸的;孟子一生足迹不出齐稷下、魏大梁和滕文公的衙门;韩非出身韩国贵公子,更是自小在闹市中厮混;墨子呢?他出身“贱人”,但他也是城市中的手工业者,并且他的主要活动是以城市及诸侯这个背景展开的。另外,这些人还汲汲于从“治于人”变为“治人”,并津津于研究如何“治人”。由此,以上两类人都是城市文化的代表,是热闹场中的人物。


      而第三类,除了一些在历史典籍中忽隐忽现扑朔迷离的隐者外,有大著作大人格且以大背影遮挡后世的,就只有我现在要写的这位表情古怪的冷嘲大家庄周先生了。当别人在都市中热闹得沸反盈天争执得不可开交时,他独自远远地站在野外冷笑,而当有人注意他时,他又背过身去,直走到江湖的迷蒙中去了,让我们只有对着他消逝的方向发呆。他是乡野文化的代表,他的作品充满野味,且有一种湿漉漉的水的韵味,如遍地野花,在晨风中摇曳多姿。如果说孔孟荀韩的著作中多的是社会意象或概念,充斥着令人生厌的礼呀、仁呀、忠恕呀、战争呀、君臣呀的话,那么他的著作中却是令人心脾开张的新世界,一派自然的天籁。这里生活着的是令人无限景仰的大鹏,怒气冲冲挡车的螳螂以及在河中喝得肚皮溜圆的鼹鼠,这些自然意象构成了他著作中独特的魅力。他一生没有在大都市里混迹过,官也只做到漆园小吏,大概比现在的乡长还小。所以他不但没有大宗遗产留给儿孙,便是他自己,也穷得向监河侯借粮。监河侯知道这位庄先生借得起还不起,就巧妙地拒绝了。后来他便只好以打草鞋为生。他的同乡曹商从秦王那里得到一百辆车的赏赐,高尘飞扬地回乡炫耀于庄子时,庄子已穷得“槁项黄馘”――脖子干枯而皴,面皮削瘦而黄了。不过此时庄子的智慧与幽默还依旧焕发且锐利无比,使得这位曹商先生反显龌龊了。他含蓄而尖刻地讥刺曹商舔了秦王股沟中长脓的痣疮,这种讥刺后来成了中国民间讥嘲拍马者的成语。


      庄子的乡野文化特征及其挨饿本色,都是先秦其他学子所没有的。比如孔子,假如他真的“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也”,他也有三千块腊肉了。所以他能“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”,肉要切大小相同的正方形,再加上生姜细细炖烂,这才下箸。而且酒量特大。孟子呢?带着他的众多门徒在齐宣王那里一面大吃大喝,一面又发“君子远庖厨”以及“万物皆备于我”的既清高又潇洒的言论,齐宣王甚至要给他在国都正中盖别墅,再用万钟谷禄来养他的弟子哩。由此可见,庄子的独特,挨饿本色村夫家相是其一。


      庄子的第二个独特之处在于,他是先秦诸子中唯一不对帝王说话而对我们这些平常人说话的人。当别人都在对着诸侯不甚耐烦的耳朵喋喋不休地说着如何如何“治人”的时候,庄子转过身来,恳切而激动地告诉我们如何自救与解脱,如何在一片混乱中保持心灵的安宁与清净,如何在丑恶世界中保持住内心的自尊自爱,不为时势左右而无所适从,丧失本性,以及如何在“无逃乎天地之间”的险恶中“游刃有余”地养生,以尽天年。无疑,他是较为亲切的。吕思勉《先秦学术概论》说庄子哲学“专在破执”,可谓一语道破,很多我们执著不放孜孜以求的所谓价值,到底对我们心灵有什么好处呢?“破执”后来是佛教的特色,难怪《庄子》一书被后世的道徒称为《南华真经》而与佛教抗衡呢。

 

寂寞的庄子

      庄子也寂寞。他和名声赫赫的孟轲是同时代人,并且两人还有共同的朋友(比如梁惠王),但孟子的著作中没有提到庄子,庄子也没有提到孟子,可见他与世隔绝得多么严重。我是常常为此感到遗憾的,老子与孔子据说是相见过的,并且有些抵牾,但这两人都不善辩论,没有留下太精彩的对话,一个朴拙深厚,长者风度,言简意赅;一个彬彬有礼,温良谦让,立论中庸。两个平和的人在一起,是不大能有趣味的。但庄子和孟子就不一样了,若他俩能相见,一样的傲慢与偏见,一样的激情浩荡,那该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?孟子是当时的辩论高手,名满天下;庄子呢?言语文章汪洋恣肆,一泻千里。况且这两人,一个执逻辑利器,无敌不摧,无坚不克;一个肆诗性智慧,浩浩荡荡,大气包容。这两人若能相见,会在历史的原野上战成甚番气候!会有多少好看的文章传世!


      哲学乃是智慧的对话或碰撞。当代两位最了不起的哲学家却如此隔膜,实在叫人费解。梁惠王被李贽贬讽,说其资质太差,我看真有这么回事,不然,他何不引见孟庄两位呢?